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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01生變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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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01 生變3

十四不說話,只是拿熾熱又探尋的目光盯住年小蝶。整個人陰郁得好比烏黑一團的沙塵暴。

小蝶卻是被他流血的胳膊吸引去全部的註意,一邊吩咐著李燦英取來紗布和清水,一邊拉過十四坐下。被她軟軟的小手這麽一拉,蘊藏在允禎胸膛裏的憤怒與疑惑的熔漿就翻滾得更厲害了。

穩定住情緒,他扯了扯喉嚨,背靠在椅子上,註視著說出去找些傷藥的李燦英的背影在門前消失,他重重喘出一口氣。接著瞇起眼睛,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才又開口:“我有話要問你。”

靠著他身邊正匆忙裹著紗布的小蝶身體一顫,低垂下頭,手腳麻利地已經包紮完畢。

“好啦,總算能先止住血啦。”她勉強扯出一個笑容,又轉頭忙活著開始收拾紗布剪刀諸物。

看著她一手搖晃紗布一手反覆纏繞的動作,十四心煩到極點,顧不上胳膊傷口的疼痛,竟是擡起手臂,一把將她手中的紗布打翻在地。

“你這是在逃避我嗎?”低沈的語調壓抑住滿腔的憤怒,咬著牙,瞇起的雙眼微微張開,裏邊布滿血絲。

小蝶不說話,臉色一點點慘白。刻意裝作滿不在乎的表情慢慢溶解,露出一副淒楚的原形。但,這只是瞬間,眨眼功夫,她又把自己全副武裝起來。佯裝出不解的神情,搖著頭,飛快地瞅了一眼十四,說道,“逃避你?你說什麽?我不懂。”

“年小蝶!”如果可以放聲咆哮,允禎會這麽做的。低喊一聲,他拉起正預備彎腰拾起地上紗布的她,“別躲避我的眼睛,看著我,好好看著我!年小蝶!我命令你這麽做!”

他不這麽說還好,小蝶一聽他這句話,登時火冒三丈。用力掰開他纏繞在手腕上的手指,緊緊皺住眉頭,擡高下顎,面帶輕蔑地打量起他。

“呵呵,”嘴角噙笑地說開了,“差點忘了,你和那個人都不是一般的普通人嘛!命令?!對!當然!你們完全有資格迫使別人這麽做!差點忘了,你和那個人一樣有那麽尊貴的血統那麽高高在上的身份呢!嘖嘖,愛新覺羅,好一個榮耀的姓氏!”

允禎雙眼忽然變得模糊,一片記憶深處的綠葉覆蓋住他的視線。似乎,他又看到了他倆初見時的光景。那個口口聲聲質問他他一人能否代表《大清律例》的少女的影像似乎與眼前的她完全重合了。說出那樣質問的她是驕傲的。一如現在的她。同樣驕傲。某種程度上,她一直扞衛著屬於她自己的一方小小領地,絲毫不容許任何人生出覬覦的野心。在被她這副模樣打動的同時,和田駐地那晚軍帳中的一幕又立刻刺激了允禎。一時間,竟叫他分不出他現在對她的真實感情,究竟是愛,還是恨了。

允禎感到猶豫,一直潛藏在心底的話該不該問。如若問了,一旦被否定,會不會表現出自己的愚蠢?但若現在不問,他又不甘心。今天這次前來,他真的是預備來和她告別的。這是他留給小岳子那張字條裏寫的原話。但這告別裏有沒有包含微小的希望,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當然,除了希望,他也是要來問清楚的還有關於她和他四哥,和他自個兒的事。

再度包裹住她的手,握在掌心,他不讓她逃脫。

“沒錯,允禎,是我的名字;愛新覺羅更是我引以為豪的姓氏。但是,作為皇室的子孫,這是我與生俱來的東西,不容我選擇……”他聲音漸漸變小,托起她的手摩挲在唇邊,紮人的胡須惹得她好一陣齜目以對,眼角含笑,更靠近她一步,允禎的臉色更加溫柔。

“有些東西沒法選,但……有些東西卻是可以選擇的……”有些吞吐地說完這句話,他已察覺到自己的臉燙。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的垂下眼瞼,閃動著睫毛,他又朝她臉偷望去。雖只看了一眼,他卻什麽都明白啦。懸吊在半空的心重重摔落跌進長滿尖刺的谷底,十四腦袋一嗡,忽然變得麻木與空白。他看的不錯。小蝶冷冰冰的神情已說明了一切。那雙清澈如潭底的眼睛裏哪裏是那晚在和田軍帳中見到的模樣?除了尷尬只剩下同情。該死的!允禎偏偏最受不了這點!即使得不到她的愛,他也決不須要她的憐憫。他不是弱者!從來不是。

果然,小蝶斷斷續續表白了自己的心機。她拒絕得很委婉。從自己所謂漢人低賤的身份說起,說是配不上他們滿人貴族身份;接著又從如今身不由己的境遇著手,暗示著表明會遵從哥哥的安排,侍奉好君王。

明知她說得言不由衷,但聽她一番表面文章做得如此無懈可擊,允禎心頭倒不由不佩服。心想,若不是那晚和田帳外親睹過那一番事件,說不定此刻,我倒真要被你蒙混過去。心下的怒氣逐漸累積,臉上反倒不動聲色。他還不想亮出底牌,因為他還有期待。雖明知她和年羹堯那夜並非巧合,但卻仍自欺欺人地不肯捅破那層窗戶紙。這也是到現在,他一字沒提年羹堯的原因。

男人的手指緩緩松開,濃濃的遺憾掛滿臉龐。只有眼角還在掙紮著不服輸的希望。躊躇地站在她對面,呆看了好一會兒她濃密撲朔的又微微顫動的長睫毛,他終於問出糾結在心中許久的問題。是關於他自己的。

“你喜歡過我嗎?”

小蝶一楞,別過臉,不忍看他,悄悄點點頭。細弱蚊蠅地說道,“不過,卻是另一種喜歡……是……”

一雙冰涼的大手捂上她的嘴巴。

她對視上他的眼睛,立即讀懂了裏邊的含義。他是在說,“夠了,說到這兒就夠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別再說啦。”他潮濕的眼巴巴地向她望過來,一瞬間,小蝶的嗓子哽咽住,想哭的沖動怎麽也克制不住,眼淚啪嗒啪嗒落下來。

“瞧我,又讓你傷心了,別哭了,別哭了……”輕輕拍打在她肩膀的允禎,瞬間又恢覆了強者的姿態,勸慰起她來。“你方才質問的勇敢和睥睨權勢的驕傲到哪兒去了?現在這麽一副柔弱的模樣可真的不像你了……”

“對不起……”哭得淚眼婆娑的小蝶揉紅了眼睛,靠在允禎的胸前仍在抽噎,說得斷斷續續,“我一直是感激你的……十四阿哥……”基於習慣,她還是這麽稱呼他,“自從你把我從胤礽手中救下的時刻起,我就一直抱著這份感情待你;在之後京城到處蔓延對我的流言蜚語的時候,你的仗義挺身更是叫我銘記於心……之後……雖有過誤會,可是,我畢竟是欠了你的人情……再說,我現在也明白,其實後來很多事,並不是你的本意……”

允禎明白她說的誤會和後來很多事的含義,曉得指的分別是在百味居那件事以及烏雅氏下令毒殺她的密令。在聽到諸多前程往事從她嘴裏緩緩道來的時候,他的心又變得激動無比。

“十四阿哥,我說這麽多,只是為了讓你明白,此刻我對你坦蕩的感情。”蠕動著嘴唇,想到他方才眼巴巴的神情,便把“朋友”兩個字咽在了肚裏。有誰會相信一個如此不可一世的男人竟也會敏感至斯呢?

允禎立即明白了她話裏的意味,心中絞痛異常,留戀地註視著她的容顏好一會兒,閉上眼,才知道自己是真的沒有希望了。也罷,總算了卻一樁心事。擱在胸口多年的□總算放下。長嘆一聲,正想完全拋卻這等兒女情長,對上眼前筆畫也難以描摹的人兒,心中一動。

正問了一句,“你果真要跟定老四嗎?”門外,忽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又一串敲門聲響動。“小蝶姐姐,是我!”原來是找藥覆歸的李燦英,十四攢緊的眉頭這才松下。

李燦英貓著腰極快地跳進來,遞給小蝶傷藥,就退在一邊遠遠地坐下,拿出一副研究的目光不停打量十四。十四冷冷瞥了眼燦英,就把所有的註意力又聚集在小蝶臉上。沒再說話。屏著氣,神情專註,顯然仍是在等她對於方才那個問題的回答。似乎對於允禎來說,這是個極為重要的問題。那就是,小蝶究竟愛的是誰。是年羹堯,還是老四。就算一場戰鬥敗北,他也必須弄清楚真正的對手。見她打開傷藥,重新拆開紗布,正小心地給自己上藥,允禎心中著急,看了眼遠遠低頭玩手指的李燦英,湊到小蝶耳邊,又重覆了一遍問題。問得更直接,“你心中果真有他麽?”

小蝶上藥的手沒有停,動作依舊麻利,等到傷口包紮好,她臉色平靜地看了看允禎,目光中透出些許輕微惱怒。隱私這種事,怕是在大清朝還是聞所未聞的新鮮名詞吧。

“小蝶,你剛剛還說過會對我坦然相待,怎麽現在就支吾起來了?”揮舞著纏繞白紗的胳膊,他站起身,有些蠻橫地擋住她欲退回內室休息的去路。“告訴我,小蝶,這對我很重要!”

看著他幾乎扭曲的五官,年小蝶心下一驚,這才曉得他對自己的深情。由愧疚衍化出更高一級的憐憫推翻了她心中的大石塊。她有些頹然地退回椅子邊坐下。

“沒有愛。我從來都沒愛過誰。”

她這句話說得極快。連呆子都能聽得出其中的無奈。更何況,眼角那新泌出的淚滴更暴露出新的問題。

十四立即捕捉到這個問題並揭示出來。

“若果真沒有愛,那你的眼淚又代表著什麽?那是為誰而流?是愛過誰的證據?”

剛坐下的小蝶立即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一再被試探的感受讓她不快到了極點。

“憑什麽來質問我?允禎,難道你以為你有這樣的資格嗎?”

十四被她圓溜溜的美目瞪得楞住,驚艷了好一會兒,才又重新記起了自己的怒氣。向她站立的方向大步跨了兩步,手指關節捏得咯咯直響。怒極反笑道:

“對。對極了。我是沒這樣的資格。當然沒有。說穿了,我算什麽?不過,一條奢求別人施舍憐憫的可憐蟲!一個被愚弄了好長時間的傻瓜!一個連自己真正情敵都摸不清的呆子!哈哈,這樣的我又哪裏會有什麽盤問你的資格?哈哈哈……”

他仰天大笑,起先張開的嘴巴越合越小,最後雙唇緊閉,怪怪的笑聲從他咽喉裏嗡嗡發出,低頻率地震蕩在黑夜裏,令人悚然。

窗外門外這時忽然燈火通明,人聲沸騰。小蝶警覺望一眼十四,有些著急地推了下他臂膀,

“快走吧。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身處西北的這些日子,在年羹堯的大帳裏,她多多少少也聽聞了關於十四的事情。曉得他現在與胤禛是勢不兩立的敵對關系。不管曾經的多少糾葛,若眼睜睜看著他因為自己被抓,總是不忍的事情。她又重覆了一遍剛才的話,並催促小燦英帶著允禎離開。燦英聽了小蝶的吩咐,忽然神色有些忸怩。眼珠轉著在兩個大人的臉上仔細打量了會兒,擺出一副為難的模樣。

“方才我是從花園沒關緊的後門鉆進來的……嗯……那個小小的後門又臟又破……只怕十四阿哥受了委屈……”

小蝶忽然覺得燦英看十四的眼神有些奇怪,卻是沒放在心上。只當是小男孩始終脫不了頑童惡作劇看好戲愛捉弄人的性子,沒往深處想。急忙扯住十四的手,往燦英那邊走。邊走邊說,

“都這個時候了,還說這些作什麽?”

十四被她手抓著,一時又覺得有些暈乎,認真看清楚她臉上焦急的神情,再回想起那晚和田軍帳外看到的,忽然間領悟過來。心想,她待我這份真摯友情的確不假,但比起伏在那人懷中流淚的模樣又是完全不同了。唉,我真是傻,到現在才算真正明白。

被李燦英扶著才走出幾步,還沒到門邊,允禎忽然甩開燦英,又跑到小蝶身邊,情不自禁地把她抱在懷裏。只有他們這一對糾纏許久的男女才彼此明白,這是他在做最後的訣別。然而,這場景落在別人眼裏就不是這麽回事了。作為看客的不僅僅是小燦英,還有輕輕推開門走進來穿龍袍的那一位。

此時此刻,裝滿胤禛腦袋的就只剩下憤怒二字。他果真是他的親生弟弟嗎?為什麽總是要和他爭鬥不休呢?皇位要爭,天下要奪,連女人也要搶。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巴爾烈,去看看,那個人是否就是被你割傷的刺客?”

沙啞著喉嚨,胤禛咬牙切齒地下達命令。四川代巡撫巴爾烈老遠就瞥見允禎的胳膊,曉得自是他無疑。但接著,就又認出了這位昔日西北大將軍王的身份,曉得是當今皇太後烏雅氏最寵愛的兒子。想到允禎竟被自己莽撞地割傷胳膊,不禁越想越心寒。後背正一層層出著冷汗。這時,聽了皇帝的話,竟渾身一哆嗦,雙腿發起軟來。他這麽一猶豫,胤禛看得更氣。推開身後的巴爾烈,徑直朝允禎走過來。

看見雍正的闖入,抱在一起的男女立即分開。兩人雖都驚訝,但程度卻是不同。小蝶臉皮漲得通紅,有股憋屈的意味。而允禎卻擺出一副賴皮無所謂隨你看著辦的表情。而這種滿不在乎的表情進一步把胤禛刺痛。看著老四一步步的逼近,他連忙站到小蝶的身前,用身體暫時遮擋住她。而這個動作,又讓某人的怒氣繼續擴大。

“呵呵,還是這副臭臉!老四。你這副樣子,讓我又記起了百味居的舊事。”允禎玩世不恭地裂開嘴壞笑,受傷的胳膊竟大模大樣地環繞上身後那人的細腰,擺出一副公然挑釁的模樣。

這下,胤禛是完全氣壞了。如果說前一刻,他還表現得像是一個逮住了妻子紅杏出墻的丈夫的話,那麽現在,他倒成了一個儼然被拋棄丟在路邊的垃圾了。否則,該怎麽解釋此刻兩人公然在他面前表現出的親密?

他被氣昏了頭。以至於根本沒聽見允禎在小蝶欲掙紮伏在她耳邊的低語,他是這麽告訴她的,“想離開,就聽我的。”落在胤禛眼裏的畫面倒成了兩人放肆的親昵。抑制住就要爆炸開的怒氣,他善意地發布出自己的提醒。正式告誡十四,說他抱住的是皇帝的妃子,是他的嫂子。

“哼,妃子?嫂子?”玩味地咀嚼這兩個字眼,允禎吮吸住兩腮肌肉,又松開,大刺刺地咂摸了一下嘴,環顧了一下眼前一大片黑壓壓的軍士,不屑的笑容再次浮現。最後把嘲笑的焦點對準最靠近他的男人,逼視著胤禛的眼睛,盯住了,狠狠地又開口。

“老四,(他始終不肯承認他的皇位),這種事可不是國家大事,可由某個人擅自說了算的……感情不是單方面的強占,更不是憑借霸權的奪取。這種事,還要看別人願不願意才行……”說到這兒,回頭看了看一直低垂著腦袋滿臉通紅的小蝶,以極快地語速自問自答道:“你不願意只不過不敢表示出來,難道不是這樣嗎?我難道說錯了嗎?”連珠炮似的說完,沒給一臉焦急的小蝶任何開口的機會,又轉頭對向胤禛。

“老四,做人別太過分……”

他說到這兒,胤禛就再也忍耐不住了。回頭惡狠狠盯了眼巴爾烈,手掌揮動,做了個狠絕的動作,魂不守舍的巴爾烈這才醒悟過來。一邊彎著腰提著長劍朝允禎走過去一邊哀嘆自己的不幸,心想若是好哥們兒十三爺在這兒,這場兄弟間的糾紛就可以化解了。自己若真是照皇上的吩咐對十四爺怎麽樣了,即使回到京城,也無法面對皇太後她老人家。這好不容易憑借軍功熬到的副巡撫之位恐怕也是無法保住。心情沮喪又焦急,瞥了眼躲在允禎背後露出半個腦袋的年小蝶。皺起眉頭,咒罵了一句禍水。竟忽又想起曾經的好兄弟英祿慘死的情景。呵呵,這倒好。他英祿是死得其所,而我呢?唉,僅僅沾惹到禍水的邊,就成了城門外池塘裏被殃及的小魚了。好友英祿的死更加喚起巴爾烈心頭的焦急與恐懼。然而,就在他越過眾人,背對著雍正,走到十四的對面的時候,忽然,這位昔日獵熊的赳赳武夫急中生智,以絕佳的方式找到一條自救的途徑。

“十四爺……”巴爾烈提起劍,呼喝著朝允禎刺去。允禎肩膀一低,側頭避過攻擊,同時拽著小蝶退據到房間的角落,仍用身體護住她周遭。巴爾烈的第二劍這時又刺了過來,允禎彎腰讓開,順手拔出腰間一直隨身佩戴的匕首,由下往上斜斜朝巴爾烈反擊過去。本來,匕首比長劍短,對敵之際發揮出的威力就小。允禎這招使出來本是為了抵禦開對方的攻勢,絲毫沒有攻擊的目的,然而,沒想到這時巴爾烈竟俯□體往匕首的刀刃處迎了過來,幾乎是挺著胸膛特意來受他一刺的。匕首在這位副巡撫的胸口劃了一道口子,雖不足以致命,但仍鮮血長流。捂著胸口,這位機智的獵熊英雄(說巴爾烈獵熊,是因為他的確曾入山林捕獵過棕熊。詳見第一章:16 汗水淚水交織的夜晚。)如願地委頓倒地,臉上蕩漾出超出實際痛苦程度更深的表情。

因為大片視線被巴爾烈擋住,胤禛看得並不真切。淡淡地掃了一眼受傷的四川副巡撫,眼中露出鄙夷。似乎是在埋怨他的太不濟事。

看著胤禛走過來的樣子,十四繼續用身體護住背後的人。臉上方才諸多絢爛的表情全不見了蹤影,五官回歸到原位。

從允禎衣衫的縫隙間,小蝶瞥見的是另一副冷冰冰的面孔。如果不看那雙要吃人的眼睛的話,任何人都絕對不會感受到他散發出來的怒意的。

對峙的兩人逐漸靠近。允禎一直沒動。他已退居角落無路可退。反而是胤禛步步逼近。這時,巴爾烈的幾個屬下已走過來扶起受傷的上司,一個個拿猶豫的眼神偷偷瞥了瞥雍正,誰也不敢出聲。看得出情勢緊張又一門心思忠心的倒還有人。“皇上!”一聲竟是被兩個人同時呼喊而出。胤禛沒回頭。小蝶卻聽出是常喜和……李燦英的聲音。她不解又迷惑地尋覓著聲音望過去,在與小燦英目光相遇的瞬間,她也立即明白過來為什麽燦英能輕而易舉來到這裏,能簡單取到傷藥,自如回到房間,又為什麽雍正他們會這麽確定刺客藏在這裏的原因了。她不再看他;胤禛本就是個拿別人感情做交易的人,這不是小燦英的錯。

燦英接觸到小蝶的目光,窘迫得把腦袋縮進脖子裏,好似他們在沙漠見到過的鴕鳥一樣,再也不敢擡頭。另一邊的常喜則是十分關心地開口:“皇上三思,請皇上一切以安危為要。皇上……”顯然,這小太監也看出胤禛與十四預備一場惡鬥的端倪。

胤禛沒等常喜說完,就擡手制止住了絮絮叨叨的勸說。允禎見了,生怕老四要倚靠人多勢眾,忙不疊地又立即火上澆油。說了一通刺激他的話。尤其還把小蝶牽扯進來,直誇張地把兩人的關系說成是大清朝的梁祝,胤禛倒成了拆散他們的罪人。

原本胤禛剛開始聽十四的那些話也曉得對方的用意,且按捺下性子忍著只當聽人胡謅,但聽到他愈加露骨地暗示他與小蝶如何恩愛的話語之後,胤禛理智的堡壘就逐漸松懈了防禦。接著又聽十四口沫四濺一臉陶醉地把小蝶西北之行說成是與他秘密的約定之後,感情那匹脫韁的野馬就終於在胤禛腦中不受控制地馳騁奔馳開了。天性多疑的他立即把這幾年小蝶對他的不順從與拒絕聯系到一起,越發把十四滿嘴的胡謅當回事,表現出勃發的怒氣也就不奇怪了。

“退下,你們都給朕退下。”

眾人等候在門外,聽十四爺越說越不像話,早巴不得皇上這句話。人人聽了慌忙各自散去,只有忠心的小常喜久久逗留在門外,巴望了會兒,退到門後的一處縫隙,才藏好,冷不防身後傳來一聲低呼,斜眼一看,卻看清是李燦英的面容。兩人相互在暗中點了點頭,摸摸彼此的掌心,卻都是一片冷汗。

“呵呵,老四,很快,我就會讓你知道,你的放棄會是多麽明智的選擇!”說完這句,十四猛然轉身抱起小蝶,竄到門口。眼見著就要跨過門檻,卻是被胤禛在背後揪住。時值盛夏,衣衫單薄,十四只覺後背心一陣疼痛,反手朝痛處一摸,竟是濕漉一片。拽著小蝶的手,扭過頭,才看見老四對著手裏捏著長劍發笑。小蝶這才發現,這劍竟是方才巴爾烈扔掉在地的那一只。此刻,它已沾染上今晚飲下的第二筆人血。

一直被允禎保護得很好的小蝶再也無法目睹這場殘殺下去,允禎強自鎮定的笑容和胤禛嘴角邊的殘忍同時把她刺痛。為什麽?為什麽非要這樣?難道她才是制造這一切的元兇嗎?不是嗎?否則,該怎麽解釋現在親兄弟間的對決?

所幸的是,百味居那次對決的陰險她沒有見識到,那時,她已昏厥了過去;可是,現在,親歷了血腥和廝殺之後,不能容忍這一切在眼前上演的意念深深的攫住了她。

好似一場滂沱大雨滲透進幹涸許久植物發達又密集的根系一般,這個意念迅速在她腦中、體內,擴散開來——是的,一切都是她的錯。如果沒有她,十四就不會和四爺鬧翻,四年前是這樣,四年後依舊如此。時間不能解決的問題才是真正的問題。必須找到問題的根源,才能杜絕悲劇的繼續。

而她,就是這根源。她不該來的,就像她壓根不屬於這裏一樣。如果生存的意義已經消失,那麽又何苦繼續茍延殘喘下去?穿越進這個時空的她何妨突破歷史的宿命,擺脫那個既定的結局?或許,飛蛾撲火未必就是粉身碎骨,也說不定?造化那個冥冥之神既然可以帶她來到這裏,為何不能把她送回去呢?回到那個曾經屬於她的年代,回到車水馬龍紛紛擾擾的二十一世紀。或許,只有到了那個時候,她才算能真正擺脫對……他的記憶吧。對,就是這樣,到那時,年羹堯就將只成為一個冷冰冰歷史的符號,一個居功自傲,不懂得鳥盡弓藏、急流勇退的臣子的代名詞,而她呢,也必將恢覆新的人生。這是最好的打算,嘿嘿,相當理想化的烏托邦,純屬空想。

許多人有這樣一種全然推翻自己原先思考定勢的邏輯思維。小蝶也是這種人。於是,立即,她又把自己這些想法統統推翻。嘿嘿,造化?這個所謂的萬物主宰真的會在她斷氣的瞬間再次現身嗎?除了剛來到這個時代有幸聆聽過一次這偉大神靈的聲音之外,這神靈似乎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似乎她這個小蝶已成了歷史遺忘的角落。這回,即使她舍棄掉性命,未必就一定能呼喚出造化之神。

天神似乎都是很忙的,忙的就像世間萬物統治一切的那些大人物們一樣,一樣得沒功夫聆聽弱小生靈的呼喚。偏偏這種得到神靈青睞的好運就會降臨到她的頭上?小蝶不相信。她從來不幸運。於是,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她要死了,就真的死了。拋卻掉這副並不屬於她的軀殼,連帶著靈魂一同安息,進入那黑壓壓,空洞洞的未知領域。所有的傷心都將被拋卻,所有的苦楚都將凝結為回憶。不會再有傷害,不會再有交易,不會再有醜惡。一切都將終止。而一切又都將繼續。世界還在,太陽依舊升起。歷史不過少了她這一號無足輕重的小女子,大歷史事件仍將維系。什麽都不會變,她所能結束的不過是自己小小一方天地罷了。倒也沒什麽驚心。

閉上眼,她就這樣下定了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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